方言就像一张隐形名片,藏身在语言里,但只要一张口,就亮出了你的家底,南就是南,北就是北。
一方水土养出来的语言,就像这方水土养出来的人一样,也是有性情的。
一直喜欢听北京话,觉得有京剧道白的韵味,有板有眼,婉转得有章法,仿佛舞台上的青衣凭空抛出去的两管水袖,有优美的弧度。同是北方方言,东北话就粗放得多,一道素炒茄子北京人可能做出十几种花式,而东北人饭桌上的美味,却不过是猪肉炖粉条、小鸡炖蘑菇,要的是过日子的家常实惠,没那么多讲究。
可能,这就是百姓与帝王家的区别吧。北京话沉着、大气,颇具王者风范,但又不是一味地以势压人,而是想着法子转弯,仿如华盖下的帝王,时常也
居家着长衫,出门换正装,北京话斩头去尾,截掉其中迂回婉转的部分,这就成了普通话。普通话字正腔圆,丁是丁,卯是卯,一脸官方的严肃端正,斩截固然是斩截些,却不知失掉多少韵味。
上海话则不然,它是热热闹闹的百姓过日子,有些喧哗,有些急躁,还有一些马不停蹄的慌张,一句接着一句,没有喘息的机会。到底是十里洋场,没有摸爬滚打出一身兵来将挡、水来土掩的本领,怕是应付不来的。所以,上海人普遍有细碎的小精明、小门槛。想来,要在密密的人群和楼宇之间周旋、立足,启用的智慧宜小,而经天纬地的大胸襟、大谋略,也实在派不上多大的用场吧。
上海人是不大瞧得起外乡人的,常常在彼与此之间,用语言划无形的圈子。看两个上海人与外乡人聊天就分明得很,她们一边用沪式普通话与外乡人搭讪,一转脸,她们就叽哩呱啦说起了家乡话,你一言、我一语,严丝合缝得水都泼不进。仿佛小夫妻拌嘴,关起门来吵,没有外人插话的份。
上海话有棱有角,锐气十足,是吴语里较为硬朗的角色,既无北京话的圆融,又少些吴语的软糯,像机关枪射出的一粒粒子弹,快速而密集,叫人只剩下招架的功夫。同是吴方言,苏州话就柔软得多,像嚼在口里甜糯的粽子,又像是拂过面颊的柔滑丝绸,让人觉得那么熨贴、柔润。总觉得,上海话从男人口中说出来嫌软,缺乏阳刚之气;由女人嘴里说出来又嫌硬,失尽温柔与妩媚,两边都不讨好。
四川人是悠闲的,日子过得不紧不慢,正事也要搬到茶楼里去做,生意放在浓酽醇香的茶里,一开一开地泡,一壶一壶地谈,使的是温火慢功夫。所以,四川话说出来也是慢条斯理的,但也不是一味地平缓,而是有自己的节奏,像戏迷合着拍子,摇头晃脑唱出的曲子,抑扬顿挫,悠扬婉转,即使慢着,也是有讲究、有韵律的。
粤语初听起来,有着与内地截然不同的古怪,艰涩难懂。不在那样的语言环境里泡一泡,不下点真功夫融进去,简直不知所云。就像广东人的生活方式,不亲历亲见,很难领略他们的与众不同。他们常常趿着拖鞋,穿着裤衩就出了门;拥有不菲的资产,却只抽价值五元的香烟;宴请菜单精确到按人计量,绝不铺张……他们衣着朴素,生活极简,不浪费,不攀比,人生态度淡然得超乎想象。
但广东人对煲汤却有着异乎寻常的热情,常常会在紧张的工作之余,一头扎进厨房,花费不少的时间与精力,钻研一锅靓汤的煲制方法,这是广东人生活里较为精细、较为文化的部分,就像广东话,听不懂的音节发声与编排里,一定也自有它的韵律与章法一样。
一种方言,其实就有一段历史,就是一种文化,这里隐藏着语言的奥秘,地域的奥秘,传承的奥秘,或许,也还有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人生奥秘吧。
(池州市公司 祖菊芳)